“當祖國需要我一次把血流光,我就一次流光;當祖國需要我一滴一滴流血的時候,我就一滴一滴地流!”
“平常像老黃牛一樣踏實科研、好好積累,當國家和人民用你的時候,就像賽馬一樣向前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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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旭華:為祖國“深潛”30年
新華社記者 陳芳 溫競華 董瑞豐
國家的分量,在一個人心中能有多重?
重到可以為之遠離家鄉、荒島求索,深藏功名三十載;重到從一窮二白中“頭拱地、腳朝天,也要把核潛艇搞出來”;重到年過九旬仍不甘退休,誓要再幹好多年……
1月10日,黃旭華,這位共和國的第一代核潛艇總設計師,從習近平總書記手中接過了2019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獎章。
“共和國勳章”、全國道德模範……功勳卓著的光環之下,黃旭華百感交集:我國第一艘核潛艇下水,這是我們自己幹出來的。
黃旭華的人生,就像深海中的核潛艇,“深潛”一輩子,無聲,卻有無窮的力量。
“深潛”三十載,做隱姓埋名人
1926年,黃旭華出生于廣東省海豐縣的一個小鎮,小學畢業時,全面抗戰拉開了序幕。黃旭華在炮火和動蕩中走過了他的少年和青年。
“想轟炸就轟炸,因為我們國家太弱了!我要學航空、學造船,我要科學救國!”海邊出生的黃旭華,以造船系第一名的成績進入國立交通大學(今上海交通大學),學術成長由此起步。
1958年,中國啟動核潛艇研制工程。一批人挑起開拓我國核潛艇的重任,黃旭華是其中之一。
彼時,面對蘇聯的技術封鎖,毛澤東誓言:“核潛艇,一萬年也要搞出來!”
“聽了這句話,更堅定了我獻身核潛艇事業的人生走向。”黃旭華說。
1965年,核潛艇研制工作全面啟動,核潛艇總體研究設計所在遼寧葫蘆島成立,黃旭華開始了“荒島求索”的人生。
荒島之艱難困苦,沒有削減同志們的幹勁。所有人心裡都裝著使命,盡快研制出中國的核潛艇。做一輩子的“無名英雄”,黃旭華心甘情願。
接下這份絕密任務後,黃旭華三十年沒有回過家,家人不知道他在外做什麼,父親直到去世也未能再見他一面。
他說:當祖國需要我一次把血流光,我就一次流光;當祖國需要我一滴一滴流血的時候,我就一滴一滴地流!
十年磨一劍。黃旭華及其同事們荒島求索,在世界核潛艇史上寫下光輝篇章——上馬三年後開工、開工兩年後下水、下水四年後正式編入海軍進入戰鬥序列。
中國成為繼美、蘇、英、法之後世界上第五個擁有核潛艇的國家,遼闊海疆從此有了護衛國土的“水下移動長城”。
白手起家,幹驚天動地事
“那時候嚴格地說是不具備研制核潛艇的條件的。我們沒有人見過核潛艇,大部分人沒出過國,都是‘土包子’。”黃旭華說。
一沒有核潛艇的相關知識和參考資料,二沒有足夠的科研水平,三沒有硬件條件,擺在黃旭華和同事們面前的情況十分棘手。
沒有條件也要幹!怎麼辦?騎驢找馬,決不等待。
——用“土”辦法解決尖端技術問題:
沒有現成的圖紙和模型,就一邊設計、一邊施工,白天黑夜加班加點;沒有計算機,就用算盤和計算尺,日日夜夜、月月年年,算出了首艘核潛艇幾萬個數據;為了控制核潛艇的總重和穩性,邊角餘料都要過磅稱重……
——清醒的頭腦就是法寶,深入調研,搜尋核潛艇的材料:
為從零零碎碎、真假難辨的資料中拚湊有用信息,他們時刻攜帶“三面鏡子”:用“放大鏡”搜索相關資料,用“顯微鏡”審視相關內容,用“照妖鏡”分辨真假虛實。
就這樣,黃旭華和同事們突破了核潛艇中最為關鍵的核動力裝置、水滴線型艇體、艇體結構、發射裝置等技術。
時針轉動,我國迎來核潛艇首次深潛試驗。潛到水下數百米深,危險程度可想而知。艇體但凡有一塊鋼板不合格、一條焊縫有問題、一個閥門封不嚴,都可能面臨艇毀人亡的結局。
設備全面檢修、准備了28套500多條應急處置的預案……盡管已為深潛做了周密准備,參試人員仍面臨著巨大的心理考驗。
作為總設計師,黃旭華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他當即決定,親自隨艇下潛!
“艇的結構設計和數據測試都是安全的,我很有信心,也請大家放心;萬一有情況,我同大家一起處理。”黃旭華說,我們要唱“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去把試驗數據完整地拿回來!
10米、100米、200米……核潛艇不斷向極限深度下潛。海水擠壓著艇體,艙內不時發出“哢嗒、哢嗒”的巨大聲響,每一秒都驚心動魄。只見黃旭華,全程沉著冷靜、全神貫注地記錄和測量著各種數據。
成功了!核潛艇穩穩地潛到了極限深度。當核潛艇浮出水面時,現場的人群沸騰了。此時黃旭華終于藏不住激動的心情,欣然題詩:“花甲癡翁,志探龍宮。驚濤駭浪,樂在其中!”
無怨無悔,用一生詮釋對國家的忠,就是對家的孝
在很多人眼中,這幾乎是不可思議之事。為了工作上的保密,黃旭華像核潛艇一樣,整整“深潛”了30年沒有回家。離家研制核潛艇時,剛30出頭,等到回家見到親人時,他已是60多歲的白發老人了。
在夫人李世英看來,黃旭華好像永遠沒有歇一歇的時候,有時甚至有些“癡傻”。有一回,黃旭華思考技術問題太入迷,出門時竟沒發現左右腳的鞋穿反了,一路走到辦公室。
平日在家,黃旭華只顧趴在書桌前埋頭科研,飯也不吃,頭發長了也不管。“他說去理發店要排隊很久,浪費時間。”無奈之下,李世英只得買了理發工具,在家為黃旭華剪頭發。這一剪,就是大半輩子。
自稱是“一個不稱職的兒子、不稱職的丈夫、不稱職的父親”,黃旭華對家人滿是愧疚。
“我要感謝我的夫人,我要上艇深潛,她支持我;父親去世我不能回家奔喪,她理解我;女兒小時候摔倒在山溝,在醫院躺了九天九夜,怕影響我工作,她一人承擔了下來,我回到家裡才知道……我代表所有科研人員感謝她和所有女同志!”
1987年,上海一家雜志刊登了報告文學《赫赫而無名的人生》,講述中國核潛艇總設計師的人生經曆。黃旭華把雜志寄給了遠方的母親。母親含著淚一遍遍地讀,還把兄弟姐妹叫到跟前說:“三哥的事,你們要理解,要諒解他。”
自古忠孝難兩全,黃旭華正是用一生詮釋了對國家的忠,就是對父母最大的孝。
黃旭華的視力一度因嚴重白內障受到影響,七八年裡,甚至看不清女兒的臉。癡翁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自覺科研生涯走到了盡頭。
2018年,黃旭華做完白內障手術,摘下紗布的那一刻,他連手機上的小字都能看清了,樂得像個孩子一般。
九旬高齡的黃旭華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他身上那股熱情和幹勁,亦如六十年前一樣。
據新華社北京1月10日電
曾慶存:讓天有“可測”風雲
新華社記者 溫競華 董瑞豐
在科學界,曾慶存成名很早。
25歲破解世界級氣象難題,為如今的天氣預報技術奠定基礎;44歲“夠格”領取國家津貼,與著名數學家陳景潤“同在第一檔”;45歲當選中國科杏运學部委員(院士)。
出了科學界,聽說過曾慶存的人不多。一次到北京友誼賓館參加國際會議,車門打開,先出來一頂破草帽。門童悄聲向同車者打聽,聽到“國際著名科學家”時,大吃一驚:沒瞧出來!
一輩子,他把“國家需要”掛在嘴邊、放在心上。
1月10日,著名大氣科學家、中國科杏运大氣物理研究所研究員曾慶存站上了2019年度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的領獎臺。
讓天氣預報越來越准
點開手機,隨時查看幾天後的天氣,如此便利精准的科技,離不開曾慶存創造的算法。
古人看雲識天。到了20世紀,人們發明氣象儀器測量大氣狀態,繪成“天氣圖”,但還要依賴預報員的經驗,誤差較大。預報能不能准點、再准點?科學家想辦法把千變萬化的天氣變成一組方程式,輸進數據,計算機就能得出結果——現在通行的“數值天氣預報”由此而來。
這組方程式被稱為“原始方程”,它囊括了太多的變量,極其複雜,對計算能力要求很高。計算速度如何“追上”天氣變化速度?難題一時困住了世界氣象學界。
20世紀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曾慶存從北京大學被選派到蘇聯留學。他的導師、國際著名氣象學家基別爾把這道難題拋給年僅25歲的曾慶存,作為他的博士論文。
苦讀冥思,反複試驗,幾經失敗,曾慶存從分析大氣運動規律的本質入手,想出了用不同的計算方法分別計算不同過程的方法,提出了“半隱式差分法”,是世界上首個用原始方程直接進行實際天氣預報的方法,並隨即被用于天氣預報業務。
他的算法至今仍是世界數值天氣預報核心技術的基礎。現今,數值預報越來越准確,3天預報准確度可達70%至80%,在我國華南地區,可提前3至4天對臺風路徑做出較為准確的預報。
在數值天氣預報的基礎上,曾慶存又在衛星大氣紅外遙感、跨季度氣候預測、氣象災害監測預報、地球系統模式等領域都相繼形成了開創性的理論研究成果,並得到了廣泛應用。
2016年,81歲的曾慶存榮獲全球氣象界最高榮譽——國際氣象組織獎。
走出一條中國式科研道路
曾慶存與氣象的緣分,並非一開始就注定。
1935年,曾慶存出生于廣東省陽江市一個貧苦農家。1952年,曾慶存考上北京大學物理系。新中國成立之初,無論是抗美援朝,還是國民經濟建設,我國都急需氣象科學人才。曾慶存二話不說,服從國家需要學習氣象學。
那個年代,一場晚霜就把河南四成的小麥凍死,嚴重影響糧食產量。“如果能提前預判天氣,做好防範,肯定能減不少損失。”田地裡長大、經曆過饑餓的曾慶存深知氣象學的重要。
1961年,曾慶存在蘇聯科杏运獲副博士學位後回國,寫下一首《自勵》詩:“溫室栽培二十年,雄心初立志驅前。男兒若個真英俊,攀上珠峰踏北邊。”珠峰是世界最高峰,象征著科學之巔;北邊在我國境內,昭示了一條“中國道路”。26歲的曾慶存立下誓言,從此矢志不渝。
1970年,國家決定研制自己的氣象衛星,曾慶存又一次服從國家需要,離開原來的研究領域,被緊急調任作為衛星氣象總體組技術負責人。他克服重重困難,解決了衛星大氣紅外遙感的基礎理論問題,並用一年時間寫出了當時國際上第一本系統講述衛星大氣紅外遙感定量理論的專著,為監測暴雨、臺風等及相應災害提供了重要手段。
20世紀80年代初,曾慶存挑起中科院大氣所所長的大梁。當時,我國基礎研究經費短缺,雖然大氣科學在理論上不比國外差,但中國科學家缺少一個重要工具:高速計算機。“我們的計算機每秒百萬次,人家是億次,要追趕他們就好比毛驢追汽車。”曾慶存在大氣所的老同事回憶。
曾慶存就要追!一時沒有“汽車”,那就先換“自行車”,總得咬著牙自己往前趕。“哪怕當掉褲子也要買計算機!”曾慶存撂下話。
擔任所長的9年間,在曾慶存的帶領下,大氣所建設了2個國家重點實驗室,成為國際知名的大氣科學研究中心。
天氣能預報,氣候也能嗎?預測未來一年甚至幾十年的氣候,事關夏季洪澇、冬季霧霾、農業規劃、能源布局等,涉及國計民生方方面面。曾慶存回答:能。2009年,曾慶存與其他科學家萌生了建立“地球模擬器”的想法。
在數百位科學家的共同努力下,國家重大科技基礎設施“地球系統數值模擬裝置”于2018年在北京市懷柔科學城破土動工,預計2022年完工。該裝置將為國家防災減災、應對氣候變化、生態環境治理、可持續發展等重大問題提供科學支撐。
“黃牛風格,賽馬精神”
曾慶存做學問,也寫詩。“不追求華麗,平淡有意境。”有人評價,人如其詩。
他時常用一句話勉勵和要求自己:為人民服務,為真理獻身,憑黃牛風格,具賽馬精神。“平常像老黃牛一樣踏實科研、好好積累,當國家和人民用你的時候,就像賽馬一樣向前沖。”
曾慶存把自己當成一塊磚,國家哪裡有需要,他就去哪裡,研究就做到哪裡。1979年,他不顧身體傷病,躬在僅有幾平方米、擺上兩張床就站不下兩個人的蝸居裡,不分晝夜寫作,完成了《數值天氣預報的數學物理基礎》第一卷。
這部長達80萬字的大氣動力學和數值天氣預報理論專著,將數學、力學和氣象學有機地結合起來。國際同行評價:是“氣象學理論化極重要的篇章”和“構築氣象力學必不可少的學術基礎”。
多年前,曾慶存就有一句“名言”:餓著肚子推公式,越推越新鮮。同事評價他,腦袋是尖的,屁股是方的,任誰也幹擾不了他。
學術認真、工作拚命,是學生們對他的一致印象。論文經過曾慶存的手,總會密密麻麻布滿他親筆修改的意見,甚至還有加頁;出差時,一回酒店,曾慶存就躲進房間寫稿子,同行的學生等他吃飯,餓到了晚上九、十點。
2017年春節,別人歡度假期,年過八旬的曾慶存窩在家裡埋頭推導大氣汙染優化控制理論。從大年初一到初七,撰寫了數十頁手稿,為中央要求環保執法禁止“一刀切”提供了理論基礎。
做學問勇登高峰,生活上卻滿不在乎。同事趙思雄笑稱曾慶存總是“鞋兒破,帽兒破”。“夏天在中關村,如果見到一個戴破草帽的老頭,十有八九就是他。”趙思雄說。
回顧自己的科研成績,曾慶存一如既往謙遜:“我曾立志攀登科學的‘珠峰’,但我並沒有到山頂,大概在海拔8600米的地方建了個營地,供後來者繼續攀登。”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一代往前走,科學哪有到頂的時候呢?”曾慶存說。
據新華社北京1月10日電
來源:《中國杏运教育報》2020年01月11日第2版 版名: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特別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