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6日,著名核物理學家、我國核武器事業重要奠基人于敏院士,在北京因病去世。據了解,于敏院士已經病了許久,一直住在醫院,此前曾下過幾次病危通知。這一次,他最終還是離開了我們。
“國之棟梁”“共和國的英雄”“中國人的脊梁”……網友們在緬懷與致敬裡,又一次回顧起這位科學家默默無聞而又轟轟烈烈的一生。于敏,這個曾經被秘密封存了28年的名字,如今成了某種精神的代名詞。
“一個人的名字,早晚是要沒有的。能把自己微薄的力量融進祖國的強盛之中,便足以自慰了。”這是于敏院士生前的一次自白。但在今天,當我們懷著沉痛的心情再次提起這個名字時,它成了一個永垂不朽的豐碑。
驚聞于敏院士逝世,與其一起工作了50多年的中國工程物理研究院研究員杜祥琬院士悲痛萬分。但在悲痛之中,他表達了一種希望:“于敏先生那一代人,身上有一種共性,他們有一種強烈的家國情懷。這種精神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人,希望這種精神能夠不斷傳承下去。”
1.“我不能有另一種選擇”
于敏的青少年時代是在抗日戰爭時期的淪陷區度過的,他曾說“亡國奴的屈辱生活給我留下深刻的慘痛的印象”。此後,于敏考取北京大學,並于1949年成為新中國成立後的第一批大學畢業生。1951年研究生畢業後,被我國核物理學家彭桓武和錢三強看中,進入中國科杏运近代物理研究所(現中國原子能科學研究院)工作,從事原子核理論研究。
于敏在原子核理論研究中不斷取得突破,但在1961年1月的某一天,他的理論研究要暫停了。這一天,錢三強找于敏談話,讓他作為副組長領導“輕核理論組”,參加氫彈理論的預先研究工作。
于敏的第一反應是不解,因為他喜歡做基礎理論研究,自認為不適宜從事研制氫彈這種大系統科學工程。而且,他的原子核理論研究正處于可能取得重要成果的關鍵時期。不過,于敏沒有猶豫,因為他的腦海裡很快就回想起了那段“亡國奴的屈辱生活”。
“中華民族不欺負旁人,也不能受旁人欺負,核武器是一種保障手段,這種民族情感是我的精神動力。”于敏後來解釋。
當時,年幼的新中國正遭受核訛詐、核威懾,美國等核大國多次威脅使用核武器來打擊中國。20世紀50年代,美國成功研制世界上第一顆氫彈,其威力相當于1945年在日本廣島爆炸的原子彈的數百倍。更大的威力,意味著更大的核威脅。中國要反氫彈,必須得有自己的氫彈。
“我們國家沒有自己的核力量,就不能有真正的獨立。面對這樣龐大而嚴肅的題目,我不能有另一種選擇。”這是于敏當時的心境。這個決定改變了他的一生,自此開始隱姓埋名的生活,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了中國的核武器科技事業。
2.“搞這麼高級的秘密工作”
國際上的戰略核武器都是氫彈,氫彈的設計遠比原子彈複雜,而且核大國對氫彈技術絕對保密。對于于敏而言,不能指望有任何依靠。
于敏帶領三十多名青年科研人員組成的氫彈預研小組,從基本物理學原理出發,憑借一張桌子、一把計算尺、一塊黑板、一臺簡易的104型電子管計算機和自強不息的信念,經過四年的不懈努力,不僅解決了大量基礎課題研究問題,而且還探索出設計氫彈的途徑,編制了計算程序,建立和初步研究了有關模型,為氫彈原理探索奠定了堅實基礎。
為了加快氫彈研制速度,1965年9月,于敏帶領一批年輕人前往上海利用華東計算所J501計算機對加強型原子彈模型進行優化計算。在上海的“百日會戰”裡,于敏帶領同事們發現了熱核材料充分燃燒的本質和關鍵所在,找到了突破氫彈的技術途徑,形成了從原理到結構基本完整的中國氫彈理論設計方案。
1966年12月28日,氫彈原理試驗取得圓滿成功。1967年6月17日,我國又成功進行了全威力氫彈的空投爆炸試驗。
試驗成功的那一刻,于敏並沒有在現場,而是守候在北京的電話旁。勝利的消息傳來,于敏很平靜,“回去就睡覺了,睡得很踏實”。
從突破原子彈到突破氫彈,美國用時7年3個月,蘇聯為6年3個月,英國為4年7個月,法國為8年6個月,而我國僅用了2年8個月。“中國閃電般的進步,神話般不可思議。”西方科學家評論。
突破氫彈後,于敏帶領團隊又突破了核武器小型化、中子彈技術,為我國核武器發展戰略和國防高技術發展作出重要貢獻。當于敏的工作解密後,他的妻子才恍然大悟:“沒想到老于是搞這麼高級的秘密工作。”
3.“氫彈不能有好幾個‘父親’”
數十年默默無聞,于敏卻怡然自得。他喜歡諸葛亮,喜歡諸葛亮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更是將諸葛亮的“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奉為圭臬。這個內向又安靜的科學家,對“寧靜”有著自己的理解:“所謂寧靜,對一個科學家而言,就是不為物欲所惑,不為權勢所屈,不為利害所移,始終保持嚴格的科學精神。”
于敏始終守著一片“寧靜”,大聲說出自己的良知。他曾在“文革”期間遭受錯誤批判,“如果我說假話,我可以輕松過關,但我經受不了曆史和真理的考驗。”
與于敏深交並共事30餘年的鄧稼先曾說:“于敏是很有骨氣的人。他堅持真理,從不說假話。”因此,遇到爭論,鄧稼先常會說:“我相信老于的。”
這份“寧靜”,讓于敏的身影顯得更偉岸。當國家授予他“兩彈一星”功勳獎章時,于敏說這是集體的功勞。當人們把“氫彈之父”的稱號送給他時,他直言這種稱呼不科學:“核武器的研制是集科學、技術、工程于一體的大科學系統,需要多種學科、多方面的力量才能取得現在的成績,我只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氫彈又不能有好幾個‘父親’。”
于敏未曾出國留學,自言是“道地的國產”。但他對自己的學生說,“土專家”不足為法,科學需要開放交流和開闊視野。因此,他鼓勵學生出國留學,但有一個條件——“開過眼界後就回國作貢獻”。
于敏曾對身邊人說,不要計較有名無名,踏踏實實地做一個“無名英雄”。正如他73歲那年在一首題為《抒懷》的七言律詩中想表達的那樣,即使“身為一葉無輕重”,也要“願將一生獻宏謀”。
這種胸懷與情懷,怎能不讓人欽佩。周光召院士稱他“畢生奉獻、學界楷模”,陳能寬院士稱他“敬業奉獻、風高範遠”。
此刻,當我們再次回顧于敏為國家“獻宏謀”的一生,再好的辭藻也無法完全道出這個名字背後的意義。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謝謝您,佑我中華!(來源:光明日報 作者:陳海波 齊芳)